剥开“金融传销”画皮

    金融传销由于加盟费数额大，提成高，发展较少的“下线”和层级就能牟取暴利

    广西公安机关近日打掉一批以“北部湾开发”为名义活动的金融传销体系，抓获传销骨干150多名，扣押汽车37辆。在抓获的人员中，具有大专以上学历者竟达81人，其中两人为博士，6人为硕士。

    案件显示，屡禁不止的传销活动呈现“加盟费”从低额变高额，方式由有“产品”变为所谓“民间资本运作”，参与者由乡镇居民、求职或失业人员变为以有稳定职业的中高收入者为主体。它实际上属于非法地下金融活动，成为社会稳定的隐患。

    警方两次行动捣掉5个“体系”

    
    从去年下半年起，人们发现大量外地人涌入北海。这些人以高额租金租房，分散入住在各个中高档小区公寓或私人别墅。这些公寓或别墅租金不菲，普通二室一厅的月租金在2000元左右，较高的达三四千元，远超出当地大部分人的月收入。这些人不少是举家前来，有的还开着汽车，像是到北海长期度假，他们的租赁期一般为半年到一年。

    这种现象引起了公安机关的注意，种种迹象显示这些外来人员在参与类似传销的非法活动。

    考虑到案情重大，加上人员在北海、南宁跨地域活动，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成立了由厅长梁胜利为组长的专案组，开展缜密侦查，较快掌握了以李某、林某、杨某等为组织者的多个传销体系的线索和证据，其中李某等人以“高额加盟”形式发展“下线”达380多人。

    3月18日、19日两天，警方在南宁、北海两地对李某体系骨干进行抓捕，抓获高层人员18名，查扣小汽车5辆、银行卡（折）158张，冻结账户资金200多万元。

    这次行动使其他传销体系如惊弓之鸟。已纳入警方侦查视线的澳大利亚籍华人林某逃回澳洲，其他传销“金字塔”塔尖人物中，郭某率部分骨干逃到珠海、深圳，甘某则从北海逃回南宁藏匿。警方对这些体系的塔尖人物采取“人盯人”贴近侦查，陆续获得传销骨干召开“升总答谢会”、组织“异地培训”等信息。    

    “五一”期间警方再度出击，对林某、郭某、王某、杨某等4个体系骨干展开抓捕，共抓获涉案人员138名，查扣汽车32辆，以及电脑、银行卡（折）一大批，目前审讯侦查和追赃工作仍在进行中。

    警方初步查明，这起金融传销大案涉及的5个体系中，参与人员1800多人，涉案金额1亿多元。北海市公安局局长周原生说，这是近年来北海市投入警力最大、一次性拘捕犯罪嫌疑人和缴获财物最多、涉案金额最大、取证最全的传销案件。公安部领导两次批示“堪称范例”“认真总结本案经验，推广全国”。

    趋之若鹜的“1040工程”

    据警方介绍，与过去交纳数百元或数千元“加盟费”的传销不同，这种传销“加盟费”每份为6.98万元，按1:3比例发展“下线”，如果“下线”的收入赶上“上线”，“上线”就可以从体系中退出，而这时候收入会达到1040万元，成为“千万富翁”，时间仅需1年。

    “体系”内部的人还告诉参与者：这不是传销，是开发北部湾经济区的民间资本运作项目。国务院批准实施《广西北部湾经济区发展规划》，这个项目叫“北部湾经济产业发展基金”。

    一名曾接受过“游说”的江西人告诉本刊（《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上线”告诉他，国家支持这种“非正规金融活动”。现在除了银行、保险、证券等正规金融活动外，实际上还有大量“非正规金融活动”，如被禁止的“非法集资”、“地下钱庄”等，这种“基金”不合法，但也不违法，它是“非正规金融活动”的新尝试。由于民间有大量资金，国家建设需要民间资金的参与，因此对这种“基金”确立了“允许存在，谨慎试点，限制发展，低调运作”的原则，广西要加快北部湾经济区开发，属于试点的地区，因此建立了这个基金。

    这种说法显然成了导致许多人上当的幌子，而他们基本都是一些高学历、高素质、有较高收入的人士，有企业老板，有公司的“高级经理”、“主管”，有大中专教师、机关干部，其中不乏曾担任处级、副厅级职务的退休退职人员。

    警方告诉本刊记者，一名姓王的骨干加盟前曾在中央一家知名媒体当过记者和编辑。而在“林某体系”中，组织者林某本人是澳大利亚悉尼大学华人教授，手下大部分骨干都是有身份、经济条件较优越的经济、文化界人士。

    北海市公安局局长周原生说，由于传销组织者把它弄得煞有介事，影响很大，一些外地较高级别的领导也打电话向北海市领导询问，北海是否真的在运作这样的民间资本项目。

    北海市公安局副局长朱永辉说，除了打着国家批准广西北部湾经济区这种政治幌子，传销组织者还“随机”利用各种信息蒙蔽参与者，北海市市长从玉林市调到北海，他们就在内部称这个项目是市长从玉林引进北海，得到了市政府的支持。为了使加盟的人信以为真，他们还冒充中央领导亲友或身边工作人员“接见”传销人员，给他们签名题词，还请专家、学者给传销人员上课。

    管理漏洞成政府支持“佐证”

    一些参与传销的人员向办案民警表示，他们之所以认为这种活动有政府支持的背景，有三个原因，一是大量外来人员入住各个小区，从来不需要办理暂住证；二是加盟人员用手机互相通话或打长话，均不用缴纳电话费；三是加盟者将钱打入推荐者的银行账户，用自己的身份证实名开设个人户头，交费和奖励都通过银行来进行。

    而大量同等款额从银行走账，为什么没有受到怀疑或限制？这恰恰点出了目前社会管理及电信、银行等国有企业社会化服务在防范违法活动上的“困惑”。

    朱永辉说，传销都是异地活动，但对流动人口管理现在存在较多难题，虽然仍然要求进行登记，但主要依靠自觉。北海市不少小区入住的外来人口都没有登记，对于这种现象，处理上却无法可依。

    他说，案件侦查中发现，传销人员内部通话免费现象的确存在，它使用的是移动电话公司开办的“亲友网”业务。“如果电讯部门对这种业务能落实‘实名制’，用真实身份办理，对于像传销这样与四面八方联系的用户有所警惕，主动向公安机关反映或提供线索，就能及时查处。”

    传销对银行业务的利用也有同样情况。一位办案民警说，传销组织利用银行所开办业务进行活动，并不奇怪，但一个时期大量同样数额的款项往来显然不正常，应引起银行的注意，毕竟这是《反洗钱法》的要求，可惜银行没有这样做。　

    据本刊了解，由于社会各界对传销反映强烈，在5月份以后，北海市各银行对客户存入大笔款项都要求填写用途，但一些人简单地填写“购房首付”就应付过去。

    与传统的传销活动相比，金融传销由于加盟费数额大，提成高，发展较少的“下线”和层级就能牟取暴利；每逢内部有人“升总”，就会举办大型答谢会，宴请所有的“下线”，使得新加盟者更感到“学习有榜样，事业有奔头”。

    记者看到被公安机关扣押的数十辆小汽车中，很多是“宝马”、“奔驰”、“沃尔沃”等新型豪华轿车，一些传销骨干还用赃款在北海购买了豪华别墅。这种“快速成功”极具诱惑力，使得公安、工商部门以往对“传销致富是谎言”的宣传难以取得效果。

    越来越猖獗的金融传销

    去年12月，北海市警方曾打掉以“瑞士共同基金”和“巴菲特基金”为名的两个传销体系，他们共在北海市发展了五十多人参加，涉案金额近100万元，3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后获刑。本刊记者了解到，以“瑞士共同基金”为名的传销目前在山东、北京、浙江、湖北、福建等多个省（市）均有查处。

    北海市这起亿元特大传销案显示，以往以境外基金为名目的金融传销开始带有“本土面目”。

    本刊记者获悉，与北海这起“北部湾经济产业发展基金”传销案类似，一些以“西部大开发”、“扶贫”、“助学”为名的金融传销目前在贵州开展得如火如荼，传销组织从异地招徕人员发展“下线”，向贵州当地官方慈善机构捐赠“善款”，并在电视、报纸进行报道，诱骗了十多个省份人员参加。

    北海市民宁道平前往贵州“观摩”后交纳了3.35万元，之后醒悟到是“传销”，经多次以向公安机关举报相威胁，索回2.1万多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在拿到退款后转眼又被北海市的熟人“说服”，将钱投入了“巴菲特基金”。

    金融传销的频繁出现，与民间资金难寻出路有关。宁道平说，“上线”对所有参加“基金”的人说这是“有钱人的游戏”。他接触的参与者也普遍认为几万元输得起，这些“闲钱”存在银行利息跟不上物价上涨，炒股股市动荡，“炒房”会导致房价攀升遭国家打压，参加这种国家默许的“民间资本运作”，利国利己，何乐而不为？

    北海市公安局局长周原生说，金融传销活动加盟费数额巨大，比以往的传销容易诱发更严重的问题。北海市的金融传销来势非常凶猛，仅几个月时间就涌进了大量外来人员；一些人为了迅速“升级”，不惜欠下巨额债务，网络断裂后造成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在这起传销案中还发现有港、澳和外籍人士参与，有人牟取暴利后通过地下钱庄将其转到境外，传销已成为洗钱犯罪滋生的土壤。

    在传销者内部，北海市有“传销大本营”之称。城市知名度较大，气候温暖，交通便捷，空置房多，加上作为新兴城市在社会管理上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政府“严打”不息，传销“屡禁不止”。仅2006年以来，北海市公安机关就侦破传销案43起，打掉14个传销团伙，劝返来自云南、湖南、江西、新疆等地普通传销人员7000多人，有245名犯罪嫌疑人被刑拘，其中20人被判刑。

    一名审理过传销案的法官说，目前打击传销没有专项罪名，套用的是“非法经营罪”。“非法经营”治罪标准为“非法经营数额5万元”或“非法获利1万元”，而且有“情节严重”的规定，由于取证困难，对传销骨干的处罚，往往法院判决之日，就是刑期相当的羁押期满之日。对于金融传销这种新的传销行为，具有金融诈骗的特点，似应按相应的罪名追究刑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