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浙西传销现状：对非法传销永远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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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传销比较猖獗的城市有衢州、金华(兰溪)，嘉兴(桐乡、平湖)、湖州等也有传销活动。”“浙江的传销主要以假天狮为主，衢州、金华已是假天狮传销重灾区，需引起当地政府重视，严打传销。”

　　李旭，“中国反传销第一人”，曾于去年在天涯论坛发布由民间反传销联盟统计的《中国传销地图》，列举中国传销猖獗之地，其中“浙江”一段如上描述。

　　如此的“上榜”，对衢州来说，似乎没有丁点荣光，可事实是，在许多许多人眼里，衢州已然成了传销者的“天堂”，亦或说是——浙江非法传销的重灾区之一。

　　在百度搜索引擎中键入“衢州传销”关键字，只需0.001秒就能找到18200个相关网页，而且标题往往触目惊心：《你们知道吗？衢州传销到处都是》、《亲历浙江衢州传销》、《衢州传销逃生记》、《在衢州，传销还真多，明目张胆的》、《紧急求助！我妹妹在衢州遭传销囚禁，请各位帮忙》……

　　来自衢州警方的一份调查报告亦显示，靠骗拉人头牟利，被称为“经济邪教”的传销，自2007年7月之后，开始在衢州迅猛发展，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尽管衢州公安和工商等部门每年都会开展打击传销集中统一行动，但依旧会有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不断加入传销大军。

　　衢州到底有多少传销人员，警方的保守估计是，高峰时期，仅市区(柯城、衢江)就有从事非法传销的人员8000至10000多人。

　　但这个数字始终无法得到验证，也许它永远只能是个谜。在这个迷局的身后，吞噬的不仅是无尽的金钱，更是扭曲的人性，还有那如同时光碎片般洒落在陌土异乡的悲欢、生死往事。

　　救助站的非常时刻

　　撂下电话，羊玉泉赶紧冲出门，对着走廊上一路大喊：“公安送人过来了，大家快去帮忙。”

　　6月29日下午14：40，位于三衢路上的衢州市救助站倏地“热闹”起来，包括站长在内的所有“在家”工作人员齐刷刷地快步向大门赶去。

　　大门一侧的路旁早就摆上了三张桌子，一辆警用面包车静悄悄地停在那里。警察打开门，一群赤脚的年轻男子鱼贯下车，然后靠着墙角一字蹲着。

　　警察和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打趣说：“可别小看这些人，有些还是C级的领导呢。”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批需要民政部门提供路费救助回家的传销人员。

　　在救助站副站长羊玉泉的记忆中，自5月21日来全市开展打击传销活动以来，救助站就进入了异常紧张的非常时刻。这已是警方送来的第N批传销人员了，唯一不同的或许是——“这批人没有穿鞋子”。“他们都是老面孔了。”羊玉泉看着这些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叹气。

　　填完了登记表，拍完照，按好了手印，这批以广西籍为主的传销人员马上就被警方送去了火车站，“只要他们早一秒离开衢州就好了。”一名警察这样说。

　　5月21日，警方在双港街道落马桥查获一个传销组织的授课点。拿来当窗帘的喷绘正好拼凑出了“特能奉献”四个字，相信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巧合”。

　　每次上课，传销组织都会安排主持人、负责人和保安。这些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就是替大部队放风的保安。

　　此前，记者曾与几名传销人员交谈。一名17岁的云南籍传销人员自称是来衢找工作误入传销组织，但他坚称并没有人诱骗他来。另一名24岁的广西籍传销人员则表示，自己“前几天”刚到衢州，此前并不了解传销。

　　不过，一旁的柯城公安分局府山派出所的民警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说法，民警说，现在的传销人员已经练就了一整套“反侦查”策略，比如被查后都是自称“前几天刚到衢州”、“第一次接触传销”、“没有人诱骗自己”等等。

　　忙活了20多分钟，登记工作终于完成。警车呼啸而去，原先热闹的院子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看着窗外发生的这一切，23岁的廖宁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可就在一个月前，当第一车传销人员到达救助站时，他还兴奋地给朋友发短信说：“救助站里全是做传销的人，估计有近千人，都用大客车拉的。”

　　廖宁的工作单位与救助站仅一墙之隔，彼时，他和同事们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就是不时瞅瞅今天又拉来了几车“做传销的人”，廖宁当时一直很疑惑，这么多的传销人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衢州竟然有这么多“做传销的人”！

　　衢州市救助站业务科科长毛忠伟做了个统计，从5月21日至5月31日，救助站一共受理警方移送的传销人员达1301人次，求助者年龄多在20岁左右。

　　毛忠伟清楚地记得，5月21日那一天，全站12名工作人员通宵上阵，一直忙到了凌晨3点，“幸好之前做足了预案，不然这么多人肯定乱套了”。

　　尽管如此，这些传销人员也很少会对救助站说一声感谢。有些人还闹起了情绪，坚持不填表、不想走，称自己并不是“自愿求助”，还苦苦央求工作人员别送他回家，因为自己赚的一百万马上就要到手了。

　　在警方统一行动之前，救助站也时常接待过一些刚刚逃离传销魔窟的受害者。在羊玉泉的印象中，这些人无论男女皆似惊弓之鸟，“浑身发抖、左顾右盼，一个劲地说，‘快送我走，快送我离开，他们就要追来了’。”

　　这样的情景，令人心伤，但应当高兴的是，他们还是安全地脱离了传销组织，毕竟这样的幸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温柔面纱掩盖下的传销“暴力”

　　当前，在传销活动暴力化、极端化倾向日趋显现的背景下，悲剧几难避免。

　　5月1日凌晨4时许，一名张姓少女爬下水管欲逃离传销窝点时，不幸从龙游县城招商路一幢楼房的五楼失足坠落，摔成重伤。发生意外前，她已身陷传销组织达5天之久，白天被传销人员强制带去上课，晚上则被反锁出租房中。

　　5月16日、17日，衢州市区又连续发生两起因被骗传销而在逃离时跳楼致死的案件……一时间，坊间舆论哗然，因传销引发的恶性事件，已严重影响了我市的社会稳定和谐。“非法传销活动，已严重扰乱正常社会秩序，成为影响我市平安建设的重大隐患，必须坚决予以根除！”5月18日，衢州市委书记孙建国对打击传销工作作出重要批示，他特别强调：“各级各有关部门一定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进一步统一认识，紧密配合，通力协作，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严厉打击非法传销活动为首分子，决不能让衢州成为非法传销集聚地，切实维护人民群众的合法权益和衢州经济社会的稳定！”

　　次日，全市打击传销活动工作会议在市公安局举行，会议决定从即日起，全市将集中力量打击传销活动，并通过加强长效制度建设，进一步净化市场环境，“以铁的手腕、铁的措施、铁的纪律，全力遏止传销活动蔓延势头！”

　　事实上，近些年，衢州每年都会进行打击传销集中行动。2007年7月，公安、工商联合在全市范围开展为期1个月的打击传销集中行动；2008年5月，市公安局针对我市传销活动有所回潮的现状，在全市开展打击传销行动，其间在6月和12月两次组织进行集中打击。今年年初，衢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又将打击传销工作列入今年重点工作任务。

　　不过，警方每次行动过后不久，传销活动又呈死灰复燃之势。

　　衢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新近完成的一份调查报告，首度披露了潜伏在衢州的传销活动的现状。

　　报告称，由于房源充足、租金低廉且交通方便、生存成本较低，70%—80%的非法传销组织活动主要聚集在城乡结合部。

　　那些曾因聚集大量传销人员而“闻名”的地名包括：双港开发区的佳美小区、亚美小区；双港街道的黄头街村、落马桥村、五湖村等地；新新街道的杨浦社区、金桂社区、彩虹社区；白云街道的亭川小区、龚家埠头村、过溪畈村；黄家街道的黄家村、十五里村、后川祝村、东山村、新铺村、吕宅村、坑西村等地；花园街道的富苑新村、新叶村、上洋村、普珠园村、上祝村、东周村、王军村、箬蓬村等地；浮石乡的徐家坞村等地；廿里镇的通衢路附近等地。

　　警方保守估计，高峰时期，衢州市区(柯城、衢江)就有从事非法传销的人员8000至10000多人，除开化外，全市各县(市、区)都有传销活动分布。

　　衢州的非法传销主要是以假借天津天狮公司的名义进行活动，加入传销团队的首要条件是必须花2800元钱买一套并不存在的“产品”，从已查获的传销人员来看，传销人员均来自外省市，主要来自于云南、四川、陕西、河南、贵州、安徽、湖南、重庆等中西部经济欠发达省市，人员组成以农民、下岗工人、择业大学生为主。

　　近万人的传销队伍中，每天都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警方调查发现，虽然传销组织主要是精神控制为主，但随着传销组织在衢活动增加，对内加强了控制，传销活动“暴力”苗头开始显现。

　　对于新加入的人员，传销组织往往采取集中住宿，扣押身份证件、通讯工具等手段，实行24小时监控，隔绝与外界的联系，甚至采用禁闭、暴力威胁的方式，迫使被骗参与人员掏钱、“听话”。

　　一组数据亦佐证了传销活动的“暴力”趋势：今年1至6月份，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市本级(柯城区、衢江区)群众有关非法传销报警3699起，其中求助电话2109起；2008年以来在警方查处的与传销有关的案件中，追究刑事责任的有149人，而其中大部分罪名都是非法拘禁罪；一些派出所每天的接处警中，很多都是因传销引发的非法拘禁、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而要求解救的被困人员。

　　神秘的传销洗脑术

　　2008年，一部名为《传销洗脑实录》的网络小说开始在网上流传开来，作者王浩是湖北洪湖人，大专毕业后一直在武汉打工。

　　2007年，因为朋友的一个电话，王浩被骗进了衢州的一个传销窝点，经过数日的连番洗脑后，他“上线”入伙成了“王老板”，最终他认清了传销在谎言遮蔽后的真相，设计逃离了传销窝点。

　　回归社会的他，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目睹那些曾经位居传销高层的人最终身无分文、沿街乞讨，甚至妻离子散的惨状后，决定挺身而出，揭露传销的罪恶。

　　在网友的鼓励和支持下，王浩顶着传销组织的恐吓威胁和各方面的压力，写完了自己的衢州传销亲历，2009年1月，纪实小说《传销洗脑实录》由江西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

　　该书出版后，再次引发关注浪潮。新浪网、腾讯网、上海《新民晚报》、北京《法制晚报》纷纷予以连载。

　　在这本18万字的畅销书中，王浩为我们展示了衢州庞大传销大军中的冰山一角，讲述了一段那些看起来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却从不知晓的如烟往事。

　　不仅如此，王浩还试图从细节上解析传销的微观生态，并设法从理论思辨入手去探究传销的宏观变局、困局与解困之道。

　　事实上，自2005年国务院颁布实行《禁止传销条例》起已近四个年头，可是传销并没有淡出人们的视线，相反还时不时占据媒体的头条和重要时段。

　　为什么在政府大力宣传传销违法并严厉打击的大背景下，还会有如此多的人火中取栗——甘冒法律的重罚而沉溺于传销的神话之中？更令人费解的是，这其中不乏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大学生。

　　《传销洗脑实录》已然给出了问题的解答：拉人入传销组织的过程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并不是靠单一的手法就能实现的。单纯的灌输、说教、制约并不能足以使人产生观念的转变，精神控制的实现是多种手法综合运用的结果，在这整个过程中又抓住了诸多的人性弱点。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犯罪心理学专家马皑分析说，将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生活经历的人聚合在一起，是传销组织通过精神控制得以实现的。这一精神控制使人们心甘情愿地去接受和遵从。

　　一般来说，传销者的“洗脑术”有一套完整的过程，这个过程，大体如下：

　　树立信念。告诉参与者所从事的是具有广阔发展空间的伟大“事业”，是不可多得的创业机会。你去“拉人”，是在为别人提供赚钱的机会，即使手段上可能有欺骗，但目的是良好的，这是种善意的欺骗。

　　鼓吹精神。宣传创业是艰苦的，凡成大业须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传销组织中的所有人，除了行业内的等级不同之外，都一起滚地铺、吃没有油的白菜土豆。无形中强化了个人对团队的归属感。

　　制造氛围。一是感情氛围，让每一个参加者体会到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得到的情感互动，使参与者忽视了温情背后的自私目的；二是相互激励的氛围，不论个人的实际能力如何，所有的人都给予他充分的肯定和赞赏；三是共同努力和参与的情绪氛围。

　　建立机制。表现为惩罚与奖励的运用。对拉来下线的，及时兑现奖金，对怀疑动摇的，实施各种制约。

　　财富的诱惑。许多人的内心深处渴望一夜暴富，这就使得传销有机可趁，所以当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以发财为诱饵的时候，往往就毫不犹豫地上钩了。

　　隔离。传销的组织者们会叮嘱“新朋友”不要带多钱，而且不准看电视、看报纸、上网，这是把参与者与社会信息相隔离。这样一来，他所能听到、看到、接触到的都只是和传销有关的东西。

　　造神。非法传销组织也很会利用大家先入为主的心理进行“造神”，塑造榜样的力量。

　　“打击传销，将是一场持久的战斗”

　　面对经济的寒冬和就业前景的渺茫，面对一些人的暴发和一些人的低迷，面对法制的漏洞和无奈，必须承认，关于传销，还有很多问号还有待我们释疑。

　　虽然无法迅速彻底地根治，但曙光已经隐现，眼下要做的，唯有保持高压的打击态势以及迅速建立持久的源头管控长效机制。

　　据悉，5月以来，衢州公安和工商部门已开展了两次全市性的打击传销集中统一行动。截至6月30日，全市共破获组织领导传销案13起，破获因传销引发的非法拘禁等其他刑事案件9起，取缔传销窝点(含居住点和授课点)543个，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65名，刑事拘留62人，遣散参与传销人员4346人，解救被骗参与传销人员397人，向群众发放公开信、通告等各类宣传资料29330份。

　　6月23日，在全市打击传销专项工作推进会上，衢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陈惠平坦言：“打击传销活动将是一场持久的战斗，必须认识到打传销工作的长期性、复杂性和艰巨性。”

　　衢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支队长汪胜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传销活动有“驱而不散、打而不死”的特性，目前残存在我市的传销人员仍有近2000人左右。为确保此次行动取得的成效，警方将继续全面推进打击传销工作。

　　汪胜介绍，警方目前已建立了传销人员数据库，对我市传销点的分布情况、传销人员情况、传销网络组织结构情况进行排查登记，及时掌握传销组织的动态，防止传销窝点的转移和死灰复燃。“力争发现一个，取缔一个，不留死角。”

　　此外，若想从源头上彻底遏制传销蔓延，规范出租房屋管理，建立“无传销社区(村)”是取得实效的关键。以往，由于传销犯罪活动多集中于城乡结合部，而该类地区空置房屋较多，房东法制意识淡薄，出租房屋管理跟不上是导致涉嫌传销人员集聚的诱因之一。

　　记者了解到，因为曾对为传销提供场所、仓储等条件的房东开出过高价罚单，衢江区樟潭街道这个过去传销活动猖獗的地区至今罕见传销踪迹。而柯山公安分局亦结合辖区实际摸索出了一条村民自治的“土办法”，柯山公安分局副局长程水明介绍说，花园、黄家、双港街道的一些农村纷纷制定了与遏制传销相应的“土办法”，即如果一旦查实有村民将房屋出租给传销组织，则会减少该村民的福利待遇，暂停对其填开建房证明、外出务工证明，不为其推荐务工机会等等。

　　另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是，今年2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上表决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七)中专门增设了“组织领导传销罪”，这也给相关部门带来很大的期望，相信对该法案做出具体的司法解释后，将对打击传销活动非常有利。

　　不过，衢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陈惠平还有个期许：除了要完善现有的法律，打击传销还需全国通盘考虑，上下齐心，才能让传销分子在中国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