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涉传监管如何沦为生意经

“说句难听话，扶持一个企业，我没那个本事，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了。”

 

　　在一段网络披露的录音中，疑似山东成武县市监局的工作人员正在与执法对象代表侃侃而谈“生意经”。这段录音被上传到网络后，引发轩然大波，不但折射出部分地方的真实营商环境，也与政府对监管的初衷背道而驰。

　　疑似山东某市监局的工作人员在录音中表示“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了”。

　　这段录音的当事人，疑似为山东成武县市监局工作人员和河北的巴克（唐山）医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代表。

　　工作人员何出此言？

 

　　01　案件持续两年尚无定论钱没谈拢？

　　网络平台显示，巴克公司成立于2015年9月24日，注册地点位于唐山市高新区，由惠东海持股98%并担任法定代表人，惠小玲持股2%。巴克公司全资控股了巴克（唐山）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巴克（唐山）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两家公司，惠东海、惠小玲也参与了多家名为“巴克”“迈巴克”的关联公司。

　　据了解，2022年，巴克集团设有联合创始人（投资总代）、总代（合作总代）、金卡（批发客户）、银卡（团购客户）、VIP（折扣客户）五级代理机制，此外还设立了总代盈利模式、联创盈利模式两种盈利模式，其主打产品为巴克细胞再生母液和“三剑客”——玉夫液、玉夫爽、玉夫膏。

 

“三剑客”是巴克公司的主打产品系列。

 

　　据相关案件律师透露，2022年11月3日，山东成武县人民法院刊登公告，该县市监局对巴克公司等企业和自然人进行了财产保全，该案案发。据悉，立案伊始，成武县市监局以“防止当事人转移或隐匿涉传资金”为由，申请法院冻结了相关公司、个人账户资金共计9445万元。

 

2022年，巴克公司及相关企业、自然人被财产保全

 

　　该案相关律师认为，该案中市监局提前冻结涉案公司资产的行为没有法律依据。律师认为，申请财产保全，只能是“具体行政行为对外发生法律效力后”，而非查处案件过程中；更何况，该局向法院提供的银行账户流水反而表明，在被冻结前，公司、个人账户资金往来正常，没有突然的大额资金转出，且被冻结后仍有100余笔款项陆续转入，不存在转移或者隐匿资金，不符合《禁止传销条例》第十四条第八款的规定：“对有证据证明转移或者隐匿违法资金的，可以申请司法机关予以冻结。”

　　然而，在被立案将近两年后，巴克公司收到了山东方面寄来的《行政处罚告知书》。告知书显示，该市监局在2024年7月29日认为巴克公司涉嫌传销，拟处罚2558万余元。

　　当事人相关律师对外表示，当事人曾就此申请听证会，并要求提前阅卷，但该局回复称法律未规定涉案人的阅卷权利，不予安排。相关律师则认为：“本案主体众多，如果每个主体都只能当庭查阅证据，必然会造成听证程序过分宕延。而且，从实践来看，各地市监局普遍保障当事人、第三人在听证会召开前的阅卷权利。”

　　在维护企业权利无望的情况下，涉案企业相关人员迫于无奈，在网上公开了此案协调中的部分录音，以谋求舆论对监管部门的压力。

　　在相关人员公布的录音中，疑似办案人员在录音中透露，“存在5000万元的政绩要求”“已经完成了2100万元，还差2900万元”。

　　疑似该局领导则表示：“还可以找一家和被查公司有关联的公司作‘替罪羊’。”

　　疑似该局工作人员还表示，“要快速推进该案处理，否则会找媒体曝光，并继续冻结资金”，并提及了一位李姓“指定律师”。这位“指定律师”多次对涉案企业相关人员表示：“努努力吧×总，毕竟这个案子两边都需要让步”“建议接受吧，不然越来越难处了”……双方谈话内容从“不能接受600万元”直到“要在1500万元以上协商”。

　　事件曝光后，市监局所在县的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于8月14日告诉媒体，涉案企业相关的案例情况，在经办过程中已向河北唐山相关部门通报；录音材料中涉事的成武县市场监管局人员张某，已被调离岗位接受调查，事件其他情况还在调查中。

　　8月15日，成武县联合调查组发布通报：“近日，针对网传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员，在查办巴克（唐山）医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等企业涉嫌传销案件期间发表不当言论，成武县已成立由相关方面组成的调查组，依法依规对案件及相关人员开展调查处理。有关情况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8月20日，一家媒体从涉事企业相关人员处了解到，企业方已收到法院裁定书，根据成武县市监局提出的变更申请，已对9455万元冻结款中的部分金额予以续冻。

　　8月22日上午九点，成武县市监局召开关于巴克三公司的行政处罚听证会。当天上午的听证主要围绕听证人员是否应当回避展开。当日下午四时许，听证会休会，由代理律师先行阅卷并核实证据原件。

　　有媒体在网络平台上发现，巴克公司并不是成武县市监局的唯一目标。就在疫情爆发的2020年以来，成武县市监局以涉嫌违法申请冻结了托普朗宁（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大连长兴岛经济区经道堂职业培训学校有限公司、禧爱国际集团有限公司、中康明视科技发展（海口）有限公司、杭州跃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名下存款，累计金额为7.81亿元。

 

　　02　优化营商环境 任重道远事

　　件曝光后，不少权威媒体跟进了该事件。

　　《新京报》发表快评文章《“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折射危险“权力心态”》。文章指出，“扶持一个企业我没本事，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的执法者“狂言”，值得所有执法者引以为戒。如何确保执法权在法治边界内行使，彻底杜绝一位任性的执法者就能随意“干垮一家企业”的可能性，这样的追问，在当下尤其具有现实价值。

　　《重庆日报》在文章《“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背后是什么心态？》中表示，“干垮企业”的蛮横态度下，暗藏着权力滥用的霸道心态、以罚代管的短视心态、漠视法治的任性心态，各级各部门应做到服务企业有求必应、无事不扰，少干自毁长城的蠢事，多做雪中送炭、暖心助企的实事。

　　《广州日报》发表了评论文章《“干垮企业太简单”令人心寒》。文章指出，企业“犯事”，本应被依法依规处理。“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所以才更要对权力严加约束、对企业精心呵护，才更要严控过频、碎片化、多头执法等弊病，重拳惩治相关作风问题，让更多人知道“得罪”企业就是贻误发展、“干垮”企业只会“干垮”自己。

　　这起事件广受传播的背后，是不少企业和民众对优化营商环境的关注。实际上，近年政府高层一直在推动优化营商环境的“组合拳”。

　　2024年2月28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国务院政策例行吹风会，介绍国务院印发《关于进一步规范和监督罚款设定与实施的指导意见》情况。该意见首次对行政法规、规章中罚款设定与实施作出全面系统规范。该意见提出，要依法科学行使罚款设定权，严格规范罚款实施活动，全面强化罚款监督，各地区、各部门要将规范和监督罚款设定与实施，作为提升政府治理能力、维护公共利益和社会秩序、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要抓手，认真贯彻实施行政处罚法等规定，司法部要加强统筹协调监督，组织推动完善行政处罚制度、做好有关解释答复工作，指导监督各地区、各部门抓好贯彻实施。

　　2024年7月8日，最高人民检察院举行“行政检察与民同行 助力法治中国建设”新闻发布会，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张雪樵指出，检察机关应依法办理涉企征收补偿、赔偿案件，保护企业财产权益；加强对法院违法执行企业标的、错误适用司法强制措施、超额冻结扣押企业账户资金等执行活动监督，防止企业因不当强制执行陷入生产经营困境。

　　2024年8月16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市场监管总局有关负责人介绍了一系列优化营商环境、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工作成果，涉及坚决查处乱收费、简化企业办事流程、破除地方保护等方面，并表示对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等现象保持“零容忍”。

　　打击违法行为和优化营商环境实际上并不矛盾，但当执法成为完成“经济政绩任务”的手段，这一切就变了味。在目前的社会经济环境下，打击违法行为的力度固然重要，但优化营商环境的温度更应受到关注。假借其中一方面的名义损害着另外一方面，只会引起企业对效益和公平的担忧，严重阻碍经济活力；兼顾执法的力度和温度，则会让企业收获一名“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