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摩能国际的罪与罚

 

　　对于那些想要在中国微商市场谋求发展的企业来说，摩能国际与其团队的浮沉经历是一本不能不读的“教科书”。

　　2016年6月18日，知名微商品牌摩能国际的2万人代理招商会在深圳大运体育中心内举行，彼时，摩能国际如日中天。会议现场，张信哲一首《爱如潮水》，引发全场2万人合唱，震撼人心。

　　摩能国际，总部位于北京市，微商行业内公认的中国第一大微商公司，曾凭借一款名为棒女郎的女性私护用品创造超过100亿元业绩。

　　其旗下拥有棒女郎私护凝胶、闺蜜Mall、绿色呼吸牛蒡茶、速简早餐粥、甄选灵芝茶、V塑水光棒、水灵珠洗衣胶囊、私密日记蚕丝卫生巾、俏天下黄金沙棘油、韩室气泡水精华等品牌微商产品。相信总有一款产品，曾出现在你的朋友圈里。

　　轰轰烈烈的风口再往前迈一步，也许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与3年前万人大会热闹氛围不相衬的是摩能国际近年来频繁的涉传境遇。

　　2017年5月30日，一篇题为《10万微商集体诉讼被骗100亿，最大微商集团被爆涉嫌“传销”》的自媒体文章在网上广为传播，该文指出，“中国最大微商公司”摩能国际，通过召开“峰会”的方式对代理商进行洗脑、用安排好的“托儿”上台介绍成功经验、催人报单，该文还指出，摩能国际的运作方式涉嫌传销，引发社会热议。随即，为摩能国际创造百亿奇迹的棒女郎项目崩盘。

　　在摩能国际董事长蒋德才的设想中，2018年应该是大干特干，重回百亿的一年。2018年4月2日，与棒女郎套路无差的闺蜜Mall正式上线。“2018年完成100亿，2019年完成300亿，2020年完成1000亿。闺蜜Mall是摩能国际要倾力打造的长线品牌！”蒋德才信心满满。

　　然而，事与愿违。据多方人士向颜值君证实，11月14日，摩能国际董事长蒋德才，总裁、闺蜜Mall创始人万兵，摩能董事、棒女郎董事、闺蜜Mall创始合伙人黄子珊，四大团队长，财务总监等人，被警方逮捕，账号被冻结7亿元，至今未被释放。

　　随即，闺蜜Mall项目陷入瘫痪状态。商城断货，提现系统关闭、退货无人受理，80万名代理商陷入恐慌。摩能国际曾冠名的一场场明星峰会上，那高亢的歌声，既不是赞美声，也不是祝福声，而是众多摩能国际代理商在寒冷冬夜里的一声叹息。

 

 

　　日前，有人实地探访北京摩能公司总部，发现已人去楼空。

　　如今，距离闺蜜Mall案发已有三个多月，摩能国际的众多高管始终没有露面，闺蜜Mall代理的退货款迟迟没有到账，摩能其他项目也处于半停滞状态。越来越多的退款申请正在无期限等待中，代理集体维权，也许会成为压垮摩能国际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摩能国际的高管们何时露面？这事对于数以万计的代理商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家公司曾凭借“拉人头”的野蛮方式演绎了众多造富神话，但如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天堂到深渊加速陨落。时也运也，再难重现。

 

　　摩能国际和他的信徒们

　　一下班，李文就给妻子打了电话，让她看看新闻上对摩能国际的报道，告诉她这是骗人的。

　　但这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完全不相信，她加入摩能旗下牛蒡茶项目近一年时间，现在已经是团队里的一名“中层”。

　　她反驳自己的丈夫，称这是“有人别有用心”，是摩能“树大招风”，那些报道都是假的。

　　山东一位此前曾加入摩能的微商代理认为，网上那些散播摩能负面消息的人都没有用过产品，也没有来实地考察过，“不了解情况”。

　　“我觉得摩能的模式和直销很像，你能说直销也是违法的？”他反问道。

　　这是一场金钱与造神相互混杂的集体膨胀，在不断的亢奋、刺激与对宏伟未来的向往中，他们选择性屏蔽掉外界的信息，成为摩能的“信徒”。

　　近两个月以来，关于摩能国际涉嫌传销，高管团队被警方“一锅端”的消息在微商行业越传越广，使得摩能国际的信徒们也越来越慌。

　　据不完全统计，摩能国际通过旗下众多的微商品牌项目，塑造出了一个个微商系统。其打造的微商系统被不少人认为是变相传销，一些诸如“月入五万不是梦”等口号不断出现在“会议”现场，但实际情况是，多数参与的代理商均未能得到理想回报。

　　对此，颜值君整理出几个摩能打造的微商项目，一窥摩能国际这个微商巨头的运作方式。

 

 

　　棒女郎

　　●  启动时间：2016年2月

　　●  项目负责人：万兵、黄子珊、胡桓玮

　　●  明星代言人：朱茵

　　●  投入金额：640元、3250元、8250元、3.78万元、22.2万元、132万元、600万元不等

　　●  计酬模式：拉人头、多级分销

　　相信棒女郎在微商圈应该是无人不晓的，2017年5月30日，一篇题为《10万微商集体诉讼被骗100亿，最大微商集团被爆涉嫌“传销”》的文章在微商圈内广为传播。其中，多位棒女郎微商代理爆料称，摩能国际采取“传销”的模式招商，到全国各地巡回开会洗脑，诱骗了几十万微商小白的加入，被骗的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一些微商甚至因此闹得家破人亡。

　　据调查，摩能国际销售多款女性用品，通过吸引7级代理商打款进货，级别越高的代理商“拿货价”越低，7级代理商从上到下逐层发展“下线”，通过“下线”分销货品，赚取中间的差价。代理商因发现货品难以销售，积压在手却又退货无门，从2016年11月开始向摩能国际提出退货退款，双方僵持不下。

　　2017年5月31日，从各地赶来的摩能国际代理商聚集到摩能国际在北京的办公室外，集体要求退款。

 

 

　　闺蜜Mall

　　●  启动时间：2018年4月

　　●  项目负责人：万兵、黄子珊、崔晓琦

　　●  明星代言人：张馨予、潘丹

　　●  投入金额：399元入门、2.1万元、11万元不等

　　●  计酬模式：拉人头、多级分销

　　与棒女郎套路无差的闺蜜Mall在2018年4月2日正式上线，摩能国际还曾定下三年规划：“2018年完成100亿，2019年完成300亿，2020年完成1000亿。闺蜜Mall是摩能国际要倾力打造的长线品牌！”

　　闺蜜Mall宣传称自己和拼多多做着同样的事情，效仿拼多多用平台上上亿的用户来撬动整个市场募集资本并完成上市，而他们宣传自己比当初的拼多多有更多的优势和更强大的实力。

　　颜值君在苹果商城找到了闺蜜Mall，这款APP一共有480个评分，很大一部分是好评，还有一部分直指这款APP是拉人头的传销平台。打开闺蜜Mall后，看似是一个很高大上的电商平台，商城里面的产品许多都是不知名的品牌，产品分为美妆护肤、珠宝首饰、美容仪器等六个大的种类，但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整个商城竟只有58个产品。

　　在APP最醒目的位置显示商城店主总数接近80万名，共赚取的金额接近1.5亿元。首页还有一个“赚钱攻略”，点进去就可以看到教程，如果将商城里面的商品分享给好友，好友购买后就会根据你的等级获得相应的回扣。但最为奇怪的一点是，如果想要购买闺蜜Mall里面的商品，必须获得邀请码完成注册，随后缴纳399元申请成为店主购买商品，如果选择不开店可以直接购买商品，但很多商品都显示无货。

 

 

　　牛蒡茶

　　●  启动时间：2016年11月

　　●  项目负责人：陈思

　　●  明星代言人：林志颖

　　●  投入金额：750元、1.8万元不等

　　●  计酬模式：拉人头、多级分销

　　在棒女郎停摆后，摩能国际又寻一“商机”， 2016年11月，在中国大饭店召开的四川卫视·摩能国际2017签约合作发布会上，摩能国际“放大招”，推出由林志颖代言的绿色呼吸牛蒡茶，旗下太阳联盟用微信平台销售。其发展对象大部分是女性，这些女性多数都是没有工作，低收入或者无收入者，并宣称绿色呼吸牛蒡茶稳赚，月入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几个月就可以买房、买车这些极具诱惑力的话进行欺骗，等会员被拉入伙后，由于牛蒡茶本身的销售没有什么利润可言，要想赚钱就得去继续去发展下线，还曾有报道称牛蒡茶3小时在线成交1.29亿元。

 

 

　　速简早餐粥

　　●  启动时间：2018年9月

　　●  项目负责人：张丹丹、孙媛

　　●  明星代言人：张丹丹

　　●  投入金额：660元入门、1.8万元、18万元不等

　　●  计酬模式：拉人头、多级分销

　　2018年9月17日，摩能国际的又一产品——速简早餐粥发布，湖南电视台主持人张丹丹出任明星CEO。10月5日，摩能国际TOP集团、广州恬缘花商贸有限公司在北京召了开新闻发布会，签约战略联盟，在速简等品牌的运营上展开深度合作。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有代理商向颜值君爆料，他付的定金已经无法退还。

　　显而易见，摩能国际这些“爆品”的共同点是：低门槛进入，承诺送精准客户，然而这些所谓的客户大多都是“死粉”。成为会员后被拉进群统一听课洗脑，越高级别邀请人赚得的回扣越高，代理们想更上一层楼，只得投入几万甚至十几万元的钱。看似代理层层赚钱，实则代理层层压货，也有会员表示，单纯卖商品根本赚不了钱，只能不断地发展下线。

　　其结果是，上级无节制发展下面的代理，大量代理纯粹以为可以暴富，抱着捞一把的目的入坑。

 

　　百亿神话的背后

　　根据摩能国际自身所公布的数据，其2016年的年度流水高达100亿元，旗下代理商百万，更是以中国第一微商自居。到底是何种魔力让他拥有这样的“成绩”？

　　明星代言是摩能国际惯用的宣传造势手段，2016年四川卫视跨年演唱会，摩能国际以8000万元的费用冠名，这在当时是微商界第一个与卫视进行全方位战略合作的微商，晚会还请来了40多位明星。

　　闺蜜Mall还曾邀请当红明星杨幂、唐嫣、殷桃等为其站台，更是请来张馨予作为产品代言人。有了这么多流量明星为闺蜜Mall加持，让许多有创业念头的人花大价钱参与其中。

　　速简早餐粥则直接由湖南电视台主持人张丹丹出任明星CEO。

　　绿色呼吸牛蒡茶请来了不老男神林志颖当代言人，明星效应当然会引来成群的拥护者。

　　但抛开明星光环，这些产品销售手段背后却充斥着大单集资、夸大宣传、多级分销和涉嫌传销的指责。

 

 

　　一位来自安徽的宝妈找到颜值君，她叫张云，是闺蜜Mall众多店主中的一员，电话那头的她万分自责，甚至有点焦头烂额。

　　去年9月，张云的儿子开始上幼儿园，老公在国企，她全职在家。无意中，她发现一位初中同学在做微商，而且看朋友圈还干得很不错，张云对这位初中同学的事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她主动找到了这位叫李莉的同学。在一番问答后，李莉称自己在2018年5月份投入11.8万元加入了闺蜜Mall，做到总监位置，如今大赚。

　　在李莉的介绍下，张云了解到如果要做总监，需要缴纳11万元的费用，拉一个人可以回本2万元，但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张云用了2.1万元注册为经理，拉一个人回本5000元。按照先前约定，会赠送20个精准人脉，张云想到有这么多的“种子选手”，还有上级的帮助，不怕回不了本。

　　但这所谓的精准人脉大多是虚假的，聊不到几句就被拉黑，一个月下来，张云半毛钱都没赚到。正在烦恼的时候就得到了闺蜜Mall涉嫌传销、商城无货、高层被捕的消息，这一连串的噩耗让张云彻底变成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她和其他店主在群里讨论公司现在的情况，也被踢出群了。

　　如今，张云建了一个维权群，群里和他情况相同的有60多人，“许多店主投资数十万元，还有不少人都是刷信用卡去投资，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张云满腹愁云。

　　而除开他们这个维权群外，不知还有多少和他们一样赌上所有的店主在为明天发愁。

　　摩能国际众多产品在推广宣传的时候，也存在夸大功效的问题。

　　可能很多人喝过牛蒡茶，根据颜值君在百度上的查询，牛蒡茶具有排除人体毒素，滋补和调理身体的特点。但在牛蒡茶代理商的宣传中，牛蒡茶就变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而新产品速简早餐粥在也被宣传成六天瘦8斤，是爱美人士的减肥必备品。

　　而拉人头也是这些微商团队惯用的套路，在四处打广告之后，一些前来询问详细信息的人的电话会被推送给代理商（加入时所说的赠送精准客户），聊聊天朋友圈点个赞后建立感情，就对对方进行引导加盟。因为开始的门槛很低，只需几百块钱，在入门后给对方继续培训、引导和画蓝图，让人继续投钱。

　　摩能国际公司以发展会员为目的拉人头、用层级关系来获取差价，物品本身价值远低于销售价格，本质不是为了销售商品，而是为了通过产品获取会员利润，而通过一层又一层的分销，招揽更多代理，靠这种裂变的模式赚钱，而这种裂变模式就是传销。

　　《禁止传销条例》第2条规定：“组织者或者经营者发展人员，通过对被发展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发展的人员数量或者销售业绩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或者要求被发展人员以交纳一定费用为条件取得加入资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扰乱经济秩序，影响社会稳定的行为，就是传销行为。”

 

　　摩能浮沉

　　近日，有记者到位于北京华贸中心的摩能国际总部，发现整个公司已经人去楼空。

　　说到摩能国际，必须要提到其董事长蒋德才，在他涉足微商之前，曾经做过实体经济，“山寨机”代表尼采手机就是摩能国际老板蒋德才的“手笔”。

　　蒋德才出生于四川渠县，曾就读于四川商业管理干部学院，虽生于四川，但蒋德才却是“蒙派”营销的高手（指保健品营销的内蒙古军团所用的营销方式，主要特色是大规模投放广告、价格战、资金快速滚动等）。据相关报道，他曾为橡果国际、安必信等老牌电视购物企业供货。2006年，他“自立门户”，建立了电视购物企业摩能国际，并迅速从销售保健品全面过渡到了手机，所谓扬长避短，蒋德才所擅长的保健品“蒙销”战略在手机营销上也发挥得淋漓尽致。

 

 

　　蒋德才运用“蒙销”战略的低成本、价格战，并主要选取国产手机品牌，瞄准二三线城市市场，野蛮开展市场。

　　左右开弓，摩能国际在短短两年中便做到了20多亿元的销售额，甚至一举超越了橡果国际，成为当年的“手机电购王”。

　　摩能国际在2009年制定了50亿的销售目标，但受困于整个电视购物行业的口碑，这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

　　从央视曝光“波丽宝”，到2007年“藏秘排油”减肥茶和锅王“胡师傅”无烟紫砂锅的虚假广告被曝光，电视购物的信誉度已跌至谷底。在此背景下，摩能国际出现亏损。蒋德才曾为摩能国际的快速发展喊出企业“要么在飞速中成长，要么在飞速中坠毁”的口号，这恰恰是为电视购物行业作了最为生动，也最为遗憾的注脚。

　　时间来到2010年，摩能国际早已亏损多时，“手机电购王”失落江湖。另一方面，彼时智能手机市场刚刚进入红海，iPhone4火爆的发售直接刺激了蒋德才的神经。于是，蒋德才受其同乡卢洪波邀请一起创办尼彩手机，凭着以往在保健品营销的经验，以及蒋德才在电视购物行业积攒下来的资源，尼彩手机飞速席卷全国市场。

　　尼彩手机以山寨苹果外形和超低价流行于中国二三线城市，但399元左右的价格带来的则是“山寨机质量”和近乎不存在的“售后服务”。

　　之后，有媒体相继曝光尼彩手机店超过大半已经关店，之后尼彩便杳无音讯，目前网上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尼彩生死存亡的相关新闻。

　　2012年6月27日，丁秀洪从网易离职，推出大可乐手机。但其后融资中，摩能国际的蒋德才赫然在列，并成为了大可乐的监事。

　　2014年12月，“大可乐3”开启了手机众筹模式，25分钟筹得1600万元，声名鹊起。

　　但据媒体报道，众筹结束后，由于内存供应出现问题，新推出的“大可乐3机型”正常交付受阻。随后，又被接连曝出有质量问题。

　　2016年3月8日晚，大可乐创始人丁秀洪在微博中发布了暂停大可乐手机业务的公告。

　　2015年前后，微商野蛮生长，商海沉浮多年的蒋德才嗅到了商机，于是乘着微商发展强劲的东风，再次竖起了摩能国际的大旗。

　　2016年到2017年，摩能国际凭借棒女郎产品创造了百亿神话。

　　2017年5月，摩能国际棒女郎项目的运作方式涉嫌传销，一时间引发社会热议。

　　2018年10月，风靡微商圈的摩能国际闺蜜Mall高层失联跑路，商城无货。11月14日，摩能国际高层悉数被警方逮捕。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有这么一句，“一切事情都有一个界限，越过了这个界限是危险的；因为一旦越过了，那就休想退回。”

　　据艾瑞咨询发布的《2017年中国微商行业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微商行业市场交易规模为3287.7亿元。另据数据显示，目前微商从业者人数已超过3000万人。

　　微商行业迅速蹿升的繁荣背后，却有着难以掩盖的弊病。由于“社交”的私密属性和人际关系网络的“闭环”特点，微信已成为一些企业“疯狂”利用的欺诈、虚假宣传、兜售假劣产品、传销的隐匿渠道。“摩能国际”事件，再次显示出微商亟待规范的一面。如今《电商法》的正式实施，将会规范着整个行业的发展。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文、张云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