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谁的眼泪在飞

---“老鼠会”过年采访手札

又是一年的新春佳节就要来到了,在这个举国欢庆亲人团聚的日子里，在外的每一个人都越发思念故乡和亲人,只身漂泊在外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份思乡之情。


那我们今天要讲述的是一个故事，是一个人们所不了解人群---传销人群的故事！


我们今天的被采访人有两个：


1.张波（化名）、26岁、已婚（由于从事传销，今年5月妻子已与其离婚，家里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个50多岁的母亲）、黑龙江省佳木斯市人，大专文化，政府公务员，2003年的1月辞去本职工作加入传销组织至今，在传销组织中度过两个春节。


2.佟建军（化名）、24岁、未婚、河北省镐城人、大学文化、2003年6月加入传销组织、其已与2204年11月离开传销组织，由于记者没有找到佟建军现在的联系方式，所以记者只好摘取他在日记中的一段。这本日记只写到2004年3月18日，以后因为什么中断记者不得而知。


采访是在辽宁省辽阳市的一个小餐厅里进行的，下面记者简称：记，被采访人张波简称：张。


记：你好张波，很高兴能见到你，也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采访。


张：你好，我也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我在网上（中国直销联盟论坛）经常看你写的关于我们的东西，感觉写的非常的真实，所以我就用QQ加了你，和你聊了几次，感觉你这人挺热情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记：其实我写的东西都是我在你们的群体中所真切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写出来是让更多的人认识传销的真实面目，警示世人，没有别的意思。


张：我知道。


记：我也得感谢象您这样给我帮助的很多的人。


张：客气了。


记：那我们正式开始了。


张：好的。


记：我想问一下，您现在在（传销）组织中是什么级别？


张：我现在是C级别，又叫培训员，是（传销）组织中的第三个级别。（传销组织中一般分为五个级别从低到高依次是：1.E 会员、2.D 推广员、3.C 培训员、4.B 代理员、5.A 代理商。） 


记：那您现在发展了多少个人呢？


张：我直接发展的只有四个人，现在都回家了，间接发展的有84个人，目前在这里坚持的只有15个人了，一般都是加入不久的。我们讲课的时候说65个人就可以晋升为B（第四个级别）级别，但是实际需要92个人才能晋升，在这里***整天就是欺骗。


记：那你不是快晋升到哪个B级别了吗？


张：升到哪个级别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得骗吗？说是每个月万元工资打底！但是哪个人开到了，我表哥都晋升4个月了，现在还得借钱花呢？但是在下面人的面前还得说开好几万元，苦不苦自己心里知道？


记：那我能问一下你是什么时间加入的吗？


张：我是2003年的1月份加入的，干了两年了，当时感觉这个很赚钱，就找两个人就可以了，也没想太多，就买了三套，一套2900元，当时家里只有5000元钱，我又出去抬（也就是民间私自借贷）了6000元，也没想到能这么难，这两年一分钱没有往家拿，反倒花了家里不少的钱，后来亲戚朋友都知道我干传销，就没有人敢借给我钱，但是我这边还需要用钱啊，那时也不知道这么多，以为升B级每个月开一万呢？这不几个月就开回来了吗？所以2004年4月就把房子买了，我妻子不理解，和我离婚了。


记：您在（传销）组织中生活了两年，那也过了两个春节了吧？


张：对。是在这里过了两个春节。


记：那我想知道你们春节是怎么过的？大家都在这里吗？


张：不全都在这里过年，大约只有40%的人在这里过年，一般在过年的前一天才停止讲课，只休息三天，大年初三就又开始讲课，怕人一呆着，思想上就想的多了，所以停课的时间不是很长。


一般过年都以寝室为单位，其他的寝室都集中在一个，一个寝室大约20左右，过年吃的东西都是上面的B级代理员买的，一般买够吃三天的，在过年哪天晚上还会有一些B级代理员到寝室来，说一些打气的话。


在这里过年的一般都是家里人不理解，没有挣到钱的，没钱回家或没脸回家的，回家怕别人笑话，象我吧？两年了一分钱没有往家拿，还花了家里三万多元钱，那还有哪个脸回家了，怎么面对自己亲人啊！


记：我想问一下在除夕这天晚上你在想什么？你不想你的女儿和母亲吗？


张：都出来两年了，能不想吗？可是现在-- 我 ------？无语！流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谈”，此时张波的泪水又说明的什么呢？无奈！后悔！张波的路并不多了，房子买了，工作没了，钱是借的，利息在每年的加，家里还有一个4岁的女孩和一个老母亲，现在两年了没挣到钱，身无分文，不能回家，一想到此禁不住泪流满面。


张波心里的酸楚可能没有人能够知道，但佟建军在除夕夜所记下的心里感触，我相信能更透彻的诠释出张波此时此刻的心里感受。


日记节选：


今天是2003年的最后一天，是我们大家所说的春节，这也不过是一个节日，一个日子，有日期和年份。对于所有的人来说，这一天本应该是高兴的，但我却比平时更加的难过。


一晃我来到四平已经半年多了，为了自己的理想梦想，我加入了这个曾经在我眼里非常美好的行业，在加入行业（传销）的时候我曾经鄙视过外面的人，感觉那些人胸无大志竟然可以生活那么多年。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生活还有什么味道。我不可以有这样的生活，我这样告诉自己，如果这样，毋宁去死！


但在行业中努力、打拼了半年多的时间，谎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不知道欺骗了多少人？但是理想梦想却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天变暗了，心情变得郁闷了，未来变得渺茫了，生活变得满是失望和无奈了。


曾有人说过，平平淡淡才是真。是告诉我们要满足平常人的生活，琐碎才是真实的。现在我才感受到这样的想法是现实的。


看看身边那些虚伪的面孔，冠冕堂皇的样子，巧舌如簧的谎话，想起来就让我恶心，想起来就让我寒冷。我的心里压抑着，排斥着，阻止着，但自己还坚持在这里，慢慢的变成了那样的人，变成了自己一直厌恶的唾弃的那种人。我们挣扎着撕破自己肮脏、虚伪的面孔，却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我们一直高高昂起的头。


我感觉自己变的越来越不可理喻，愤世嫉俗，脾气暴躁，冷漠麻木，每天带着虚伪的面具，重复着前人留下的一个有一个谎言。我特想大声的唱歌，想忘记所有想忘的不想忘的东西，重新生活。生活总有其美好的一面，我想回到现实生活中显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让我欣慰的是生活的辉煌是由人创造的，尽管我们曾经失落过、错过，但我们依然可以从新来过。


生活、社会赋予我们一种责任，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故事是孤立的，也没有一个人是独立的，生活经历中的思想与感悟是很难想清、说清的，即使我现在说一堆，也没有说清楚我当初的心情。


索性不说了，回到现实面对人生。


有人告诉我生活就是一个大酱缸，酸甜苦辣咸都在其中，每一种滋味都是一种经历。人生就该体验不同的经历，这样才会精采，才会丰富。 


即使赶上了下雨雪的天又如何呢？不久后总有晴天等着我们！ 


我突然想起了电影“泰坦尼克号”中“杰克”所说的一句话：“享受每一天”。 


曾经有太多的幻想在自己的脑海里转动，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而选择了传销的路，到最后还是碰的头破血流。以前我不知道成长是这样的千疮百孔，生活是这样的令自己疼痛。落难的日子总是最为凄惨的，自己也总能在这个时候强烈的感觉到生活的无助与孤独。生活还是一直在持续，并没有因为我的颓废而停止前进的脚步，时间的前进可以击垮任何东西，成功或失败，让时间带走我的伤痛。重新走自己的路，重新回到自己的轨迹中去，寻找一片新的天地！


昨夜的泪水打湿了枕头，但是却是那么的无奈，脆弱的孤独的我只能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寂寞的夜里独自哭泣，是该感叹选择的错误，还是感叹生活的无奈，还是应该感叹人生的残酷。泪水就这样的滑落下来，但是却是那么的无奈。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生活、选择是无奈啊，只能感叹。稀里糊涂的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才是最能表现现在的一切。


无奈，太多太多的无奈，笼住了我稚嫩的心灵。失意、惆怅、痛楚、难堪，所有的一切只能用无奈来诠释，用泪水来覆盖。我渴望我相信会有一天，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告别无奈，还我真实的世界，还我灿烂的笑容，还我失去的亲情、友情、爱情。


编者注：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和令人沮丧的故事，张波和佟建军的故事并不希奇，据估计，在中国处在他们这样境地的传销人不下数百万！


中国正处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此时，社会、人群的层次分差现象日益凸现，贫富差距明显拉大，但相应正确的致富文化和氛围却没有建立起来，"笑贫不笑娼"和"为富不仁"的新致富理念在人们的脑海中逐渐的刻下深深的烙印。


城市化、工业化浪潮不可遏阻，我国独有的土地和人口问题又使得农村剩余劳动力大量存在。如此，则社会流动成为必然，农民涌入城镇更成为新时期的一大景观！对于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而言，进城打工和做买卖成了他们寻求改善生活境遇的唯一手段。然而，面对陌生的都市生活，背井离乡的它们往往显得手足无措，很多农民在传销人员“一夜暴富”的语言鼓吹下，陷入传销旋涡不能自拔，产生大量的传销难民。


而这些传销难民（农民群体）其本身受教育程度不高，文化素质偏低的事实，也使他们对法律、法规认识不足。在此情况下，经过记者的深入了解和所做的一些工作来看，要让他们懂得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是相当的困难！


在自身利益受到侵害的同时，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簇拥下，很多的传销难民都选择了沉默。但这种沉默背后的社会因素如果得不到政府的高度重视，就极可能会积累成极大的社会问题，而这些问题带来的压抑，在某一时或某一点，由于某种的原因就有可能引发沉默后“火山”一样的爆发。